今天是大年初二,是年后走亲戚的第一天。
按我们当地风俗,大年初二外甥走姥娘。外甥要到姥娘家去给娘家那边的祖宗磕头祈福,用当地老话说“树有根,水有源”。该去不去,娘生气自不必说,亲娘舅到时候都要骂人。
除了礼物之外,最主要的是给“主”,有的地方叫“家堂”——也就是去世的各辈祖宗的牌位,后来时兴“神轴子”,把本族一支的历代祖宗名讳写在轴子上——磕头。我老舅七十多一点,很认这些“老理儿”。每年我和哥哥进了屋门就下意识往正墙上一瞄,神轴子赫然挂在那里。放下礼物,我哥俩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四个头,然后才是坐下抽烟喝茶拉家常。
舅说姥娘是外甥的根,到什么时候别忘了这条根。
我听着舅舅叨叨,有时心里就纳闷儿,儿歌唱的可是“外甥是姥娘门上狗,抹抹嘴就走”,怎么又成了根?
爹是根,娘是根,缺了那条根也长不出芽芽来。
这样一想也挺对。
舅家的轴子每年都挂到初三,等外甥们都磕完头才烧香送神然后收起轴子。
初二姥娘初三姑,初四初六候新客——这大概是我老家走亲戚的顺序。至于其他亲戚就比较随意,只要正月十五之前都不算失礼。
但我妻子这边不是如此,她们这边的风俗是大年初二新女婿上门看老丈人。至于姥爷姥娘啥时候走倒没有固定的说法儿。
姥爷姥娘是上一辈人的老丈人,新女婿上门看的是自己的老丈人。说起来挺有意思,都不过老丈人,只是年代久远或切近的差别。如果稍微往深处琢磨感觉还有点文化思考的趣味——有的是“厚古薄今”,有的则是“推陈出新”,喜新当然可以,但也并不是忘了旧人,只不过重视的排序发生了位移。
我和妻子按籍贯分属两个县,空间距离不到一百公里。我的老家在东平湖畔,妻的家乡离曲阜更近。妻子就不止一次给我嘀叨:外甥走姥娘家其实就是走的爹的老丈人,关键问题是外甥长大成家了有自己的老丈人,即使不说谁的老丈人谁走这类话,但也应该把自己的老丈人放在首位……
我有时就想这习俗蕴含的文化趣味是否和水泊梁山108将以及孔孟儒家有必然联系,但如果这样联系的话又似乎很矛盾。
曲阜孔家讲究的是“仁”和“礼”,温文尔雅长幼尊卑;水泊梁山则豪放粗犷属于“乱臣贼子”,如果按这个逻辑离曲阜更近的妻子这边更应该“厚古薄今”,但不知怎么就突出了“新人”而淡化了“旧人”?这样一看水浒故里的东平倒显得更传统更拘谨,一直到现在还是念的“老理儿”。又一琢磨水泊梁山好汉虽然行为反叛可是骨子里却深得儒家学问的影子,从王伦到晁盖再到宋江,从六七个人到最后一百单八将,梁山其实一直在“排座次”,这是典型的儒家做派。也许正因为如此,我老家沿习下来的走亲戚“座次”是先旧而后新。
但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明面上把“老丈人”尊重起来,事实上也只是形象工程而已,从哪个层面都无法与接待“新闺客”的礼仪相提并论。
“客”在这里只能读kei,虽然普通话系列中它没这音儿,但若依了普通话去读,可就全然变了味。
在山东很多地方,“客”(kei)特指闺客,而刚结婚没出三年的,则统称新客。过了三年就降级成“客”或者“老客”。
“三里不同俗,五里改规矩。”这是祖辈儿流传下来的老话儿。
这一点我感受得特别深切。
我生在东平湖畔,长到二十多,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邻县工作,结婚成家生子,故乡成了异乡。两地距离并不算远,习俗却相差很大。
单说过年新客走丈人吧。我老家大年初二是外甥走姥娘,而在我工作的地方却不是这样,大年初二“走新客”,也就是小两口要盛装重礼去拜“老丈人”。细想各有各理,俺老家那边“喜新不忘旧”有情怀,而这地方“怀旧更迎新”展露进取精神。
因为这种风俗的不同,在我身上就曾经发生过不少矛盾,单说初二走亲戚这事儿就有很多故事,最后因为我结婚时交通远不如现在发达,百多里地坐公交车中间要转四五次,而且那时候大年初一又不通公交车,所以我回趟老家甚不方便,最后和家里老人商量,又和这边的连襟们达成一致,把我走丈人的时间定为大年初三,初二我也不走姥娘家,一大早我们就往县城赶第一趟公交车回自己小家。
后来自己买了车方便了许多,大年初二我也开始和哥哥一起走姥娘,吃完午饭然后开车返回自己小家准备明天走丈人聚会的事儿。
唐长老,高级讲师。爱读书,喜弄无用闲笔。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均有零碎发表。长篇小说《第99次回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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