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娟
新疆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领域:蒙元史、西北民族史。主持、参与各级各类课题多项,发表各类论文多篇,参编著作一部。
摘 要:蒙元时期,大批哈剌鲁人内迁中原和江南地区,是为色目人之一种。本文以哈剌鲁人的婚姻状况为考察视角,分别从哈剌鲁人统治阶层和元代内迁哈剌鲁人两个层面,进行梳理和分析,得出蒙元时期不同阶层哈剌鲁人的婚姻特点,进而了解哈剌鲁人所处的社会背景、生存状态及社会地位。说明内迁哈剌鲁人融入中国境内其他民族群体是其发展的必然趋势。
关键词:蒙元时期;哈剌鲁人;婚姻
哈剌鲁,即唐代汉文文献所载之“葛逻禄”,是自隋唐以来活跃于今中亚和我国西北地区的一支重要的突厥语部族。进入蒙元时代,该部族族名在汉文文献中多写作“哈剌鲁”,亦有“合儿鲁”“阿儿鲁”“匣剌鲁”“罕禄鲁”等。在此时期,大批哈剌鲁人内迁中原和江南地区,是为色目人之一种。目前学界就蒙元时期哈剌鲁人婚姻状况方面并无专文探讨,仅在以色目人为整体的婚姻考察中,间或举以哈剌鲁人通婚状况为例。
如,洪金富先生的《元代汉人与非汉人通婚问题初探》、孟楠的《元代西夏遗民婚姻研究》、潘清的《元代江南地区蒙古、色目侨寓人户婚姻状态的分析》、以及张沛之的《元代康里阿沙不花家族的社会网络与文化倾向》等文章。而萧启庆先生的《元代四大蒙古家族》,日本学者池内功先生的《元代的蒙汉通婚及其背景》,虽甚少或并未具体论及哈剌鲁人婚姻问题,然其论述之视角,表达之观点给予本文良多启发。
婚姻,指嫁娶之事。一般而言,是为当时社会制度所认可的,男女两性之间互为配偶的结合。自部落和国家等社会组织出现之后,婚姻进而成为了一种政治筹码。从部族之间的通婚,到国家统治者之间的“联姻”,都是试图通过婚姻来达到政治目的。故,微观的讲,婚姻关系可结两家之好;宏观的看,联姻亦可成秦晋之欢。婚姻作为人类社会最为重要的社会行为之一,除了具有特定的历史传承性,还在很大程度上受外界环境的影响,形成不同的婚姻模式。同时,它又体现着生活在一定范围内的人群在社会政治、经济上所处的地位。由此,笔者拟以哈剌鲁人婚姻状况为考察视角,反观哈剌鲁人所处的社会背景,了解其在蒙元社会中的生存状态及社会地位。
一、哈剌鲁人统治阶层的婚姻情况
13世纪初,随着蒙古帝国的崛起,先后有三支哈剌鲁人归附了成吉思汗。在海押立地区阿儿思兰汗投附蒙古人之前,踞于阿力麻里地区的哈剌鲁人斡匝儿由于不堪屈出律的屡次侵扰,率先投附蒙古。为表归附之诚意,斡匝儿曾将儿子昔格纳黑的斤作为卫士、将女儿兀鲁黑合敦作为礼物送给成吉思汗以表臣服。显然,昔格纳黑的斤是作为“质子”留于成吉思汗处;而作为“礼物”送去的兀鲁黑合敦应是送作其妻妾。搜检史料,却未见成吉思汗及其家族成员娶妻名为“兀鲁黑合敦”的记载。斡匝儿死后,其子昔格纳黑的斤奉成吉思汗之命继其父位继续治理阿力麻里,又娶术赤之女为妻。可见,阿力麻里这一支哈剌鲁人与蒙古皇室建立婚姻关系,斡匝儿后人成为黄金家族的驸马。
1211年春,海押立地区的阿儿思兰汗前往怯绿连河投附成吉思汗,极受礼遇。成吉思汗许其皇室女子为妻,阿儿思兰汗亦为成吉思汗家族的驸马。后被遣返海押立。此处赐妻“皇室女子”的身份,诸书记载不一,历受争议。杨志玖先生对此已做详论,认为此女为成吉思汗之女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否叫阿勒合,还有待进一步证实。自此,阿儿思兰汗子孙历代尚公主。
《元史·诸公主表》载:“脱烈公主,适阿尔思兰子也先不花驸马;八八公主,适也先不花子忽纳答儿驸马;□公主,适忽纳答儿子剌海涯里那驸马。”而阿儿思兰汗家族最值得一说的莫过于其四世孙女迈来迪。由于宫廷内斗失利,明宗被迫西行至金山(今新疆阿尔泰山),屯驻期间娶阿儿思兰汗之孙迈来迪为妻。延祐七年(1320)四月丙寅生妥欢贴睦尔,即元朝末代皇帝元顺帝。迈来迪“生顺帝而崩。文宗立,谥贞裕徽圣皇后。”迈来迪的同辈弟兄,集贤大学士内史丰国公怯烈该娶康里王族后人康里脱脱之女亦老寒为妻。
而关于来自斡思坚地区哈剌鲁人首领匣答儿密立家族的婚姻情况,限于史料,已不能详知。因此,就阿力麻里斡匝儿家族和海押立阿儿思兰汗家族的婚姻情况来看,其都与成吉思汗家族结有姻亲关系。这种联姻关系本身就是一种政治筹码。出于政治统治的需要,一方面成吉思汗需要通过联姻拉拢他们以服务于蒙古的统治,同时也表明斡匝儿和阿儿思兰汗对成吉思汗的归顺和效忠。而“元室之制,非勋臣世族及封国之君,则莫得尚主,是以世联者戚畹者,亲视诸王”可见,蒙古公主也并非随意外嫁。
而一旦尚公主,成为黄金家族的驸马,则得到与黄金氏族成员同等的待遇,可参与忽里勒台大会,共商国政。基于此,这样的联姻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归顺者的政治优待?蒙元皇室终究注入了哈剌鲁人的血液。而阿儿思兰汗裔孙女迈来迪同辈弟兄怯烈该娶康里王族后人康里脱脱之女,首先是基于这两大家族源自所在部族的统治阶层,同时二者又都处于蒙元上层统治集团内。这样的联姻体现着浓重的政治色彩。哈剌鲁人的地位也由此可见一斑。同时,就两大家族婚姻情况来看,亦可说明海押立阿儿思兰汗这支哈剌鲁人的地位和势力是高于且强于阿力麻里地区斡匝儿汗家族的。
随着阿儿思兰汗的归附,其近臣马马以及将领塔不台分别以不同的身份留于蒙古汗廷,效力于成吉思汗进而成为蒙元史上享有显赫声望的哈剌鲁人家族。
关于马马家族,其家族成员的生平事迹幸有元人黄溍撰写的两方神道碑为之记录——《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碑》和《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据碑文记载,马马原是海押立阿儿思兰汗的近臣,1211年随阿儿思兰汗往龙居河(即怯绿连河,今克鲁伦河)觐见成吉思汗以示归附。由于其子阿里早卒,留其孙哈只作“质子”。因哈只“时年尚幼”,“上命育于春坊,稍长,事太宗皇帝为宝儿赤”。
按,“春坊”原指太子所在之地,且因裕宗时以其地教养宫府侍卫之子孙,故一般专指裕宗真金之处。然据其发生在太祖时代,故此处“春坊”应指窝阔台处,后文提及其“事太宗皇帝为宝儿赤”更可判断哈只最初是留在窝阔台身边作质子的。而“宝儿赤”作为蒙古怯薛中的一个重要职守,其与蒙古帝王最为亲近,又因哈只生性“恭谨”,“尤被宠遇”。此后曾扈从西征,立有功绩,赐妻河西贵族阿兀思吉氏。随忽必烈远征云南、南下伐宋,最终殁于军中。
哈只之子答失蛮(1258—1317),享年六十岁。其承袭父职,成为世祖忽必烈的宝儿赤。答失蛮一生历事世祖、成宗、武宗、仁宗四朝,官至宣徽院使秩从一品。其原配夫人纳思马立氏。后因其随世祖征讨叛王乃颜有功,赐以名族女脱脱伦氏。答失蛮与脱脱伦氏生有三子:买奴、忻都、怯来。三人皆从宝儿赤起家。买奴,字德卿,三子当中尤其官高且寿,官至江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以翰林学士承旨、从一品荣禄大夫致仕。“娶卜兰溪氏,封博陵郡夫人”,“仁宗又妻以宫女陆氏”,“继娶秃满伦氏、脱脱尼氏、弩哈出氏、弩罕氏、王氏”。
忻都(1279—1335)享年五十七岁,天历间出任云南行中书省左丞,因参与剿灭云南叛乱的首犯伯忽等人而立功受赏,授以上都留守兼本路都总管府达鲁花赤一职,阶正二品资善大夫。“娶定哥察氏”,“忙哥氏、伯颜哥氏”。怯来(1286—1347)享年六十二岁。官至同知宣徽院事,亦阶正二品资善大夫。“娶脱脱尼氏”,“丑丑氏、完者的斤氏”。
买奴与卜阑奚氏生有二子,长子亦老答儿,官“奉政大夫阑遗少监,仁宗妻以朵儿别台氏,继娶阿儿温的斤氏”。
关于塔不台家族,《元史》卷一三七《曲枢传》有传。由于传记内容过于简略,杨志玖先生据黄溍撰写的《太傅文安忠宪王家传》对该家族的人物事迹做了有益的补充和校正。由文献记载,可知塔不台最初随同哈剌鲁部主阿儿思兰汗前往怯绿连觐见成吉思汗。“上抚慰之甚至,命统本族军。”先从皇子术赤、察合台攻掠金国城邑,后又随太祖亲征,“大败金兵于野狐岭”,屡立战功。其子阿达台从宪宗蒙哥汗伐宋,在四川钓鱼山战役中阵亡。其孙质理花台“备宿卫于太祖第二斡耳朵忽兰皇后位下”。
质理花台有二子,长子秃忽赤,次子曲枢。据载长子秃忽赤“未仕早卒”,次子曲枢自仁宗年幼之时即侍其左右。在武仁授受的宫廷政变中,“寻佐仁宗平内难,迎武宗即皇帝位,尊母后为皇太后,立仁宗为皇太子”。故此,武、仁二朝,曲枢备受优宠,官高爵显。曾任平章政事、太保、太子詹事、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应国公等官爵,秩从正、从一品或正二品。曲枢妻撒法理,生有二子。
长子伯都(1278—1309),官至中书右丞。次子柏铁木尔(1282—1326),幼年即随其父“事仁宗”,参与武仁之际的宫廷政变,且发挥一定作用。柏铁木尔先后出任大都留守兼少府监、武卫亲军都指挥使、中书平章政事、阶正一品银青荣禄大夫。仁宗“非斯人则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由见宠信之甚。柏铁木尔娶妻四人:初娶唐兀氏奴伦某,为达鲁花赤伯家奴之女,生完者笃。完者笃是为柏铁木尔长子,官翰林直学士、亚中大夫迁秘书卿。
仁宗还为柏铁木尔赐婚两次:分别是陕西廉访使郭公某之女,即顺宗(武宗、仁宗之父,追尊——引者)妃郭氏兄之女,生蛮子。蛮子官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右丞,阶正二品资德大夫。其娶乃蛮氏奴罕,卒。继娶高昌氏答儿麻失里。另一位是睿宗拖雷之孙镇远王也不干之女失烈门嫁与柏铁木尔。另又娶高丽女子,生道童。道童任右藏库提点一职。此外,柏铁木尔生有三女:长哈秃纳,适镇远王之子斡失帖木儿。次金刚奴,适崇福司少卿答儿麻失里。次八宝,适卫王宽彻班。
综上可见,马马家族、塔不台家族前后六世,簪缨不绝者百余年。由两家族的婚姻情况,可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首先,两家族前三、四代均为一夫一妻的婚姻形式。如马马家族,一世祖马马的夫人为太帖尼氏,二世祖阿里的夫人名忽委氏,三世祖哈只的夫人唐兀贵族阿兀思吉氏,四世祖答失蛮原配纳思马立氏,原配卒后方才继室;塔不台家族,一世祖塔不台妻伯颜忽都,二世祖阿达台妻伯牙真,三世祖质理花台妻穆忽理,四世祖曲枢妻撒法理。
其次,都具有政治色彩的婚姻形式。一方面,两家族都得到皇室赐婚。马马家族六代中有四代子孙:哈只、答失蛮、买奴和亦老答儿均有皇室赐婚。塔不台家族柏铁木尔一人被赐婚两次,一为帝室姻亲之女,一为蒙古王族之后。另一方面,就家族内女性的婚姻对象来看,皆为蒙古贵族和畏兀儿高级官僚。无难怪乎有学者认为:“元代回回官吏中,在朝为世官,在民族内部为世家者,答失蛮一家的地位仅次于赛典赤”,且“这一家跟朝廷的关系比赛典赤更为亲密”。也可证“马马一系在有元一代始终声势显赫,塔不台一系则是在元朝中期才称为显贵”。
再次,通婚对象的族别呈现多元化。马马的夫人太帖尼氏,阿里的夫人忽委氏,塔不台妻伯颜忽都、阿达台妻伯牙真及质理花台妻穆忽理等,以其姓名判断或为哈剌鲁本族人,亦有可能是蒙古女子。由答失蛮原配纳思马立氏、曲枢妻撒法理的名字判断很有可能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回回女子。另有哈只妻唐兀阿兀思吉氏、柏铁木尔娶高丽女子、蛮子娶乃蛮氏奴罕、高昌氏答儿麻失。另有曲枢娶郭氏,买奴娶陆氏、王氏,显系汉人女子。而娶、嫁蒙古人的事例就更多。可见,当时这两大家族在婚姻对象的族别方面是没有局限的。哈剌鲁人与不同族别的人通婚,将在血统上与其他民族相混合,势必促进其与其他民族之间的融合。
最后,结合海押立阿儿思兰汗家族的婚姻情况,可作出这样一种判断:归附蒙古后,作为阿儿思兰汗属臣的马马、塔不台虽在政治地位上不及阿儿思兰汗,但就两家族在整个蒙元王朝的发展来看,其与皇室的关系显然比阿儿思兰汗家族更为密切,且更受后者的信任。婚姻状况即为明证。由于阿儿思兰汗家族在本族的统治地位,马马、塔不台在本族的贵族身份,以及其家族后人世袭怯薛近侍,决定了他们的婚姻对象及形式都将与蒙古皇室或王朝高级官僚有着密切联系。
二、元代内迁哈剌鲁人的婚姻情况
归附后的哈剌鲁人中产生了多位战功显赫的武将,他们为蒙古统一大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待蒙古人底定中原,建立元朝,大批的哈剌鲁人随之内迁并定居于中国内地。他们主要以探马赤军士的身份隶属于元代负责掌管屯驻河洛、山东腹心要地的蒙古探马赤军组织——山东河北蒙古军都万户府和河南淮北蒙古军都万户府;还有部人因留镇江南地区而落居当地。我们无法对所有内迁哈剌鲁人的婚姻状况进行全面考察,仅就所见的有限资料做些探讨。
铁迈赤为蒙元王朝早期的一员武将。归附之初在成吉思汗第二斡耳朵忽兰皇后帐前作挏马官,负责捣制马奶酒。一生历事太祖、太宗、宪宗及世祖四朝。铁迈赤落籍于河南南阳,曾娶刘氏女子为妻。“刘氏”应是汉人女子,生子虎都铁木禄。虎都铁木禄是铁迈赤八子中声名最显者。由于“好读书,与学士大夫游,字之曰汉卿”,又因“母姓刘氏,故人称之曰刘汉卿云”,是元代前期哈剌鲁人中具有较高汉文学识之人。这应该与其汉人生母有着重要关系。
哈剌䚟(1237—1307)是世祖忽必烈时代有名的水军将领,祖籍南阳府辖下汝州郏县。一生战功卓著,长期任职庆元路(治今浙江宁波)总管府达鲁花赤、沿海上万户府达鲁花赤,官至云南诸路行中书省右丞,阶正二品资德大夫。其有两位夫人,一位是八都马氏,一位是忽都伦氏。就二人姓名来看,八都马氏(Fatima)是典型的伊斯兰教名,忽都伦(Qudu-lun)应是位哈剌鲁本族或蒙古族夫人。
虎□赤家族是蒙元时代一个中下级武将家庭。虎□赤之父八黑马自留驻河南汝州,便以当地为祖籍所在。虎□赤为八黑马与刘氏女子之独子。因其自愿效力边陲,元廷授其为南剑翼管军千户达鲁花赤。虎□赤有夫人四人,长夫人为氏,先追封为梁县男夫人,大德年间(1297—1307)又追封为南梁県君。生有三男一女:长子帖木儿不花、次子也速普□、季子哈勅(剌)不花。一女名为忽都伦。虎□赤有从夫人三人:往古氏(即汪古氏)、施氏和周氏。长子帖木儿不花松江翼官军千户所达鲁花赤,夫人魏氏,封南梁県君,生有三子。次子也速普□,官至江浙等处行中书省都镇抚。夫人三人:哈剌鲁氏、蹇氏和朱氏。其中长夫人哈剌鲁氏,被封为南梁県君。季子哈勅(剌)不花,婚姻情况不明。女儿忽都伦嫁与南梁脱烈千户。南梁即汝州属下之梁县。
戍守建昌的抄儿赤家族。据揭傒斯载:“至元初,从军襄、樊有抄儿赤者,合禄鲁人也。以功为千夫长。抄儿赤传秃鲁罕,秃鲁罕传秃林台。三世皆戍建昌,而三世皆贤。”至元三十一年(1294)十一月,抄儿赤曾任江西行省南安路上犹县管军万户。抄儿赤孙也速答儿赤,因“从郡人李宗哲学进士业,有声”,娶增城左氏之女。
此外,据《元统元年进士录》载,可知三位登第哈剌鲁人进士的家庭婚姻状况。
大吉[慈],贯山东军户,见居真定路,哈儿鲁氏。父□□,母□□氏。娶斡[□氏]。
丑闾,贯河南淮北[蒙]古军户,哈剌鲁氏。父喜生,母康里氏。娶钦察氏。
讬本,贯大名路濮阳县军籍,哈利鲁(即哈剌鲁)氏,父那海,母铁直氏、钦察氏。娶王氏。
同时,此科进士录中还有两位蒙古进士的家庭成员中有哈剌鲁人。一位是右榜第三甲第十七名的百嘉纳,贯河南府洛阳县(今河南洛阳市),曾祖□□,祖□□,父哈剌。母唐兀氏。娶钦察氏,继哈[剌]鲁氏。
另一位是右榜第三甲第二十五名的月鲁不花。月鲁不花是成吉思汗勋臣、四杰之一赤老温的五世孙,其四世祖纳图儿为成吉思汗位下必阇赤。其贯南阳府郏县(今河南郏县),居绍兴路(今浙江绍兴市)。曾祖察剌月里,祖忽纳,[肃政]廉[访]使,赠通议[大夫],封陈留候,谥景桓。父脱[帖木儿],明威[将军]。母[哈鲁氏、高氏]、朱氏。娶未。
据河南濮阳发现的由元代西夏遗民崇喜编写的《述善集·大元赠敦武校尉军民万户府百夫长唐兀公碑铭》,可知元末哈剌鲁名儒伯颜有一女,嫁于西夏遗民唐兀崇喜之子。同时,还得知这一唐兀家族五代中有七人与哈剌鲁人结有婚娅关系,几乎世代有通婚。二世祖闾马之妻为哈剌鲁氏;第三代闾马之女迈纳嫁哈剌鲁氏普化;第四代闾马之孙换住娶哈剌鲁氏,且有一孙女嫁于哈剌鲁氏保住;第五代闾马之曾孙理安(即崇喜之子)娶哈剌鲁名儒伯颜之女。闾马的两位曾孙女分别嫁于哈剌鲁氏保住(与前同名)和哈剌鲁氏宝童。
三、蒙元时期哈剌鲁人婚姻特点
综上,蒙元时期哈剌鲁人的婚姻特点大致有以下几方面:
首先,结婚对象的族别呈现多元化。这一点与哈剌鲁人统治阶层并无二致。但同中存异。上文第二部分谈到的这部分哈剌鲁人以蒙元时期的武将和元代中后期的哈剌鲁知识分子为主,在政治地位上无法与哈剌鲁人统治阶层的阿儿思兰汗家族、马马、塔不台家族相提并论。但在时间段上,这一部分哈剌鲁人贯穿了从大蒙古国至元代中后期;在社会阶层上,他们则代表和反映了生活在蒙元时代的中等阶层哈剌鲁人的情况。可以说,蒙元时代的哈剌鲁统治阶层之所以呈现婚姻对象族别的多元化,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所处的政治环境及地位决定,而中等阶层的哈剌鲁人则不然。具体说来如下:
从阿儿思兰汗家族成员,以及斡匝儿后人的婚姻情况都可看出强烈的政治色彩,他们的通婚联姻是为达到政治目的而采用的一种手段和方式。其中马马家族和塔不台家族后人屡受皇室赐婚,更是一种政治优待的体现,同时,这也促使了哈剌鲁统治阶层与汉人之间的通婚。如仁宗赐答失蛮宫女陆氏;赐柏铁木尔郭氏女,即顺宗妃郭氏兄之女。而中等阶层的哈剌鲁人的婚姻状况,尤其是与他族通婚并未显现政治意味。其通婚对象的族别,除了本族外,还包括汉人、蒙古、唐兀、汪古、钦察、康里等。
就与汉人通婚来看,哈剌鲁武将娶汉人女子的现象发生时间较早。如铁迈赤、虎□赤之父八黑马都是成吉思汗时代成长起来的武将,他们分别娶有汉人女子。根据相关史料,可以大致判断他们之所以娶汉人女子,可能与其参与太宗朝灭金一事相关。金朝灭亡,作为探马赤军士的哈剌鲁人大部分留镇于今河南地区。由于随行女子原本就少,在占据原属金朝之地后,以当地汉人为妻是自然之事。这应属特殊历史时期之特别情况。至元朝建立,哈剌鲁人开始与汉人广泛通婚。诸如虎□赤娶施氏、周氏为妻,其长子帖木儿不花娶妻魏氏;其次子也速普□,娶妻蹇氏、朱氏。
武将抄儿赤之后人,知识分子出生的也速答儿赤娶左氏为妻,进士讬本娶王氏为妻。这些哈剌鲁人多是蒙元早期哈剌鲁驻军的后代,由于长期驻守而留居内地,势必与周围汉人发生联系。加之元廷宽松的通婚规定:“诸色人同类自相婚姻者,各从本族法,递相婚姻者,以男为主。蒙古人不在此例。”使这部分哈剌鲁人与他族尤其是与汉人的通婚成为必然。
其次,哈剌鲁人婚姻对象的选择多倾向于同一军事集团内。如元统元年两个蒙古进士家族,河南洛阳县人百嘉纳,有妻哈剌鲁氏;河南南阳府郏县人月鲁不花,其母亲是哈剌鲁氏,然非其生母。由前文所述,可知河南地区尤其是南阳府是蒙元时期内迁哈剌鲁人的一个主要聚居点。而河南洛阳亦为哈剌鲁人落居之处,据廼贤载:“闽海宪使合鲁恒穆公归休嵩山之下,……其孙国子生张闾伯高……谓余曰:‘与君世寓南阳,且支裔联属,不可无作。’”“合鲁恒穆公”显系哈剌鲁人,而其归休之处嵩山即在洛阳东南。再如上文所及唐兀军人闾马家族世代与哈剌鲁人通婚,正是基于同隶于山东河北蒙古军都万户府辖下。
再次,哈剌鲁人婚姻反映了通婚与文化间的双向互动。唐兀军人闾马的后代崇喜与哈剌鲁名儒伯颜结有姻亲,除了源自同一军事集团之故,最关键的原因还在于这两个家族拥有共同的文化理念和追求——崇尚儒家文化。他们都是当时色目人士人化的典型代表。伯颜,字宗道,又名师圣,“自弱冠即以斯文为己任”,“修辑《六经》,多所著述”,他一生在家讲学,四方之来学者多至千余人,是当时享誉河朔的一代名儒。崇喜家族自其祖父闾马“常厚礼学师,以教子孙”,经三代人之努力,于至正十三年(1353)建成义学,拥有学田五百亩,就学者逾五十人。
红巾起事后,崇喜捐资平乱,礼部于至正十八年(1358)赐予“崇义书院”之匾额。“崇义书院”作为元代历史上色目人所创建之书院,实属少见。此外,崇喜及其从弟广儿(伯颜不花)皆为国子生。由此种种,可见崇喜家族重视儒学之一斑。因此,二者联姻亦属理所当然。再如,上文所述之建昌也速答儿赤,身为武将之后却热衷进士业,由于汉文学识高,所以愿与汉人女子结为婚姻。这亦反映了以认同汉文化为前提的族际通婚。
最后,基于上述考察和分析,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归附后的哈剌鲁人由于自身政治地位、留居之地以及文化取向的转变,决定了他们对婚姻形式以及婚姻对象的选择。同时,族际通婚必然促使族群血缘不断交融。作为哈剌鲁统治阶层的阿儿思兰汗家族后裔以及马马、塔不台后裔,多集中在蒙元统治中心且多与统治上层结为婚娅关系,之后的发展估计更多地是倾向于蒙古化;而镇戍入居于中原以及江南沿海一带的哈剌鲁人,通过与汉人接触交往以致广泛通婚,势必造成哈剌鲁人与内地汉人进一步融合。
至明朝朱元璋统治时期,更是规定:“凡蒙古及色目人,听与中国之人相嫁娶,为婚姻。不许蒙古、色目之本类自相嫁娶,如本类中违律自相嫁娶者,两家主婚杖八十,所嫁娶男女俱入官,男为奴,女为婢。……夫本类嫁娶有禁者,恐某种类曰滋也。”可以想见,这部分哈剌鲁人趋向本土化的可能是比较大的。
【注】文章原载于《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为方便手机阅读,注释及参考文献从略。
责编: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