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农历的1932年6月,我的父亲出生于洛南县西部三十余里南塬的一个小村子——东洼。家贫,祖父一副挑担,一边挑着两个儿子,一边挑着全部家当,和结发妻子游走于南北二塬,打短工生活。父亲稍长,入私塾,学字未几,因家贫辍学回乡。14岁上给富人家做相公,伺候老爷少爷,给药铺打杂……据我母亲讲,祖父爱赌博,把井沿子老房上的椽都拆下来卖了还债。
在我母亲零星的叙述里,我知道我父亲是在家里的反对下,在众人嘲笑的眼光里,用布巾包了两个窝窝头,徒步去商州考试,有幸被录入商县师范学校的。父亲的坚持和聪明改变了他的命运。从此他就端了公家的铁饭碗,吃上了商品粮,做了半辈子的教书匠。
中间有一段插曲也是母亲告诉我们的。母亲说,在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时期,有很多端公家饭碗的人都因为工资低而回了家,弃了职。孩子多,母亲身体又不好,礼拜天回家,看到母亲艰难的生活,父亲也动了弃职回家挣工分的念头,母亲一下子就给怼了回去。母亲说,你想都不要想,我受苦受累我愿意。私下里,母亲在心里说,就你穷的叮当响的光景,考上学容易吗?不是你考上学我能嫁给你吗?我娘家能同意我嫁给你吗?再说了,你教学是我唯一能在人面前说得起嘴的事。就这样,父亲在母亲的坚决反对下、苦口婆心劝说下、最后又返回了学校。
母亲说,你父亲刚参加工作在保安冉(音ran)滩,那地方远,苦焦,每个月工资才38元。父亲病重时有一次和我谈起洛河,也讲到他那时候在保安教书,过洛河时水深齐腰,因为年轻胆大不知害怕,就脱了衣服鞋子顶在头上,涉水过河的情景。
父亲说,他过到河中间,一个水浪打来,一个趔脚,浪头差点把他打倒。倒是对岸一个妇女惊呼,踩稳了,慢慢来。记住了,紧过列石慢过河。那时候,洛河上没有现在的水泥钢筋大桥,也没有电影里的石拱桥,缺水季走河中的列石过河,涨水了,就只能涉水过河。上了岸,妇女告诉他,前几天有一个小伙在这儿被水冲走了。又说,你真胆大。父亲说,没办法,他要赶过来教书哩。妇女说,原来是先生啊。下次过河时喊一声,让我老汉接你。
父亲教书的足迹踏遍了洛南县西边南北二塬,洛河流域和丹江流域。保安、眉底、永丰、四皓、胡河都有他教过的学生。父亲把他最年轻鲜亮的生命、最美好青春的年华全部奉献给了他热爱的教育事业。在我们幼小的记忆里,父亲的印象就是每个礼拜回一次家,给母亲担两担水,把猪圈里的粪出出去,再把后塬上晒干的土担回来垫到猪圈里。
黑市集上,父亲挑了两个箩筐,拿一只升子。我藏在麦积堆后,拿了升子坐在箩筐上,等父亲找到卖粮的人来做交易。那年月,我们家最缺的就是粮食。母亲因为身体不好,只能拿没底分的6分工,孩子又多,都在上学,每年年底我家都是缺粮户。粮食分不到,还要给生产队缴缺粮款。我父亲微薄的工资就是拿来买黑市粮,养四个孩子的。
好不容易熬到包产到户,我父亲也退休了。就在我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不需要父母来养活时,我们又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就在我们忙于自己的生意和孩子时,恍然间,二十多年过去,父母一下子老了,都成了八十高龄的老人。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现在想来,父亲是去年年初出现身体不适的。也就是刚过年不久,父亲来县城,找到我陪他去配眼镜。就是那次,我发现父亲已经没有了方向感,不辨东南西北。其时,父亲82岁。但这并没有引起我的高度重视。六月份,父亲开始住院,前两次都是能走能吃,只在医院挂吊瓶。我们仍然觉得父亲身体没有大的问题,仍然觉得“去世”离父亲很远。就在父亲第三次住院,已经不能下床,大小便都要人伺候的时候,仍然幻想着过了年,春暖花开,父亲就会起床,就会站起来,就会和以前一样健康……
就在我们不经意的意识里,就在我们满以为死神离父亲还很远的日子里,我的父亲在和母亲,和他最小的儿子拉闲话中度过了农历的2013年除夕,就在我们庆幸父亲熬过了、挺过了这个严寒的冬季时,我的父亲却在春节的凌晨在亲人的陪伴下,安然离世。
父亲于2014年正月初一凌晨寅时去世,正月初三酉时入殓,正月初五午时下葬。就在父亲去世的前几天,妻子告诉我,她梦见父亲成神了,周身光华普照。在传统的概念里,初一、十五是神的日子。因为妻子的梦,因为父亲去世的日子,我肯定父亲是成神了,是升天了,是走进天堂了。随后的各种巧合,证明了父亲是真的成了神,并且在冥冥中主宰着一切。
父亲离世时,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春节。在这个节日里,父亲的子子孙孙,包括两个儿子,三个儿媳,一个女儿和女婿,两个孙子,七个孙女、四个孙婿都从上学的、打工的地方回来了。在父亲的丧事上,这些披着孝布的孩子跪在父亲的灵前,为父亲守丧。村上那些上班的、打工的男男女女也回来了,大家都来为父亲的事帮忙。
整个一个春节,亲戚邻里都在为他忙着,都在为他悲痛着。父亲离世时,阳光普照,天气和暖。第三天起事,千里之外的安康都来了亲戚。父亲的丧事办得很体面,原来准备了三十多席,后来坐了四十多席。我父亲生前爱热闹,爱讲排场。他最害怕的就是在他去世后,几个孩子闹别扭,让亲戚邻里笑话。父亲在天之灵一定感觉到了,他的丧事办得很体面,也很热闹。父亲是八十三岁的高寿了,他去世时没灾没病,是寿终正寝的,是老人们说的喜丧——虽然在感情上我们有不舍,有难过。
初五下葬,起灵时,天上开始飘起雪花。但地上不是很滑,当我们把父亲安葬好后,天上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等匠人把父亲的墓口封好,地下已是白雪皑皑。父亲啊,你在天之灵把一切都安排得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父亲去世时不惊动一个亲人,就连睡在他身边的儿子我都没有惊动;在给他过三天时,前后的日子都是艳阳高照,和暖如春,他让那么多的亲戚和邻居来为他热闹;下葬的同一天里,送葬时,雪花飘飘,地下却是干爽的,送他的人脚下不滑。把他放进墓里,致悼词时,读铭旌时,雪花都不大,等到送他的人都安全回家了,匠人把他墓口封严实了,雪花才肆无忌惮的飘啊,飘啊! 不大一会儿,远处的坡上,近处的树上,眼前的墓上都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茫茫大地一片白,似棉被掩盖了我的亲人。
父亲的死真的很伟大,他调动了能调动的人来为他忙,为他守孝;他也感动了上天,不失时机地变换天气,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举行了一个圆满而盛大的葬礼。
——摘自《北漂 头条 观点》 原创不易,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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